对话单伟建:时刻准备着
关于投资并购的入门级读物《门口的野蛮人》,很多人知道这场强悍资本收购故事的A面:1988年,在四个竞标方参与对美国RJR纳贝斯克公司集团的争夺中,KKR最终以250亿美元获得了公司的控制权。但多数人不知道故事的B面:KKR在15年后退出时,一分未挣,反倒损失了7.3亿美元。
与一般财务投资不同,控股型交易(Buyout)是一种叠加了投资和经营创造价值两重语境的资本获利方式。由于往往涉及巨额资金,交易繁琐且有控制权争夺,在金融世界中,Buyout一直有一种腥风血雨式的神秘感。
也正因此,单伟建最近出版的《金钱博弈》具有了某种稀缺意义:他第一次以局中人和亲历者的视角记录了一个大型收购从进入到退出的完整故事。
亚洲金融危机期间,在韩国政商关系、民族情绪、商业竞争等诸多复杂因素中,单伟建作为代表新桥投资集团的主谈判者,从韩国政府手中拿下曾是韩国最大的商业银行的控制权。其后新桥对其改造和扩展,历经数年,最终完美退出,单伟建因此一战成名。
深圳发展银行(简称深发展)是单伟建的另一个封神之作。2004年,在谈判几近破裂的情况下,单伟建所在的新桥投资最终拿下深发展的控制权。这是首例也是唯一一例外资收购中国全国性商业银行控制权。在一系列变革和改造之后,深发展历经数年资产和利润的大幅增长,新桥最终成功退出。
单伟建是PAG(太盟投资集团,以下简称太盟)的创办人之一。他最大的贡献是创立以收购控股权(Buyout)为主的基金,这也是他一以贯之的投资策略。尽管在过去的很多年里,Buyout并非是引导投资界的主流,更常见的是成长性投资。
在单伟建看来,成长性投资的特点是少数股权投资,“只看增长而无所谓盈利”,“很多扩张高于一切,铺天盖地的投资就属于此类”。而Buyout归属的巴菲特为代表的价值性投资,则不为市场的时髦所动,“必须基于投资目标的盈利能力以及盈利增长的潜力,通过收购控制权改善企业的经营创造价值”。
过去十年,成长性投资堪称市场宠儿,价值性投资策略则相形见绌。但当发达国家的央行从量宽的货币政策转向量紧,市场大潮退去,或许到了重新审视buyout的时候。
很多人说,投资人赚的是自己该赚的钱。单伟建无疑是这一真理的高度践行者。掌舵太盟12年以来,除了奈雪的茶等少量财务投资之外,太盟的投资基本都围绕着Buyout展开,比如:盈德气体、珍爱网、大阪环球影城(USJ)等。截至2021年底,太盟已投资的700亿美元已实现退出400亿美元。今年3月底,太盟递表港交所,有望成为香港今年规模最大的IPO。
《金钱博弈》一书的出版,是「暗涌Waves」近期采访单伟建的缘起。但更有趣的是,他的经历对当下的借鉴意义。
1969年,小学毕业的单伟建上山下乡,被分到内蒙古戈壁滩开垦荒地。此后的漫漫六年,天寒地冻中,他与小麦和玉米为伍。很多人因此陷入绝望,开始虚掷时间。而单伟建的选择是,捂着煤油灯(怕别人看见),竭尽所能看一切能看的书,甚至包括杀虫剂手册。
直到1979年,“工农兵大学生”单伟建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毕业并留校任教,后又出国深造,在加州大学伯克利攻读硕士与博士时,他的导师是后来成为美联储主席、现任美国财政部长的珍妮特·耶伦。
早年的生活至今给他留下很多本能性的反应,比如:“闻不得煤油味”,不敢虚度时间,以及永远马不停蹄地活在明天。
这甚至体现在我们的采访上。采访前突然空出的15分钟空闲让他“不安”,于是被快速拆解成了:看完一本杂志。
“如果这辈子没有什么机会,也没什么可后悔。但如果是自己没有准备好,只能怪自己。”在采访中,单伟建许多次提起一个异常通俗的句子,“所以,要时刻准备着”。
单伟建的故事可以表明:一个人,即便被抛掷到虚无的旷野,仍然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投资中最重要的事
为什么改造公司如此重要?
「暗涌」:太盟进行了很多Buyout投资,但在过去一二十年里,人们普遍认为国内并不具备完全的Buyout土壤。
单伟建:从全球资本分配来讲,分配到亚洲,绝大部分都是流入风险资本和成长性投资,流入并购基金的比例较小。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没有Buyout的机会。实际上在亚洲市场,中国的收购机会比任何一个市场都多。
「暗涌」:如何评价过去10年太盟在亚洲市场的得失?
单伟建:从数字来看,我们管理的资本金规模超过500亿美元,共有三块业务:一个是物业投资,一个是私市信贷,一个是私市股权投资。过去10年,这三块的投资回报都在20%以上。
「暗涌」:这是非常惊人的回报了,你们做对了什么?
单伟建:过去10年,我们看的项目不下5000个, 大概有150个进入尽职调查过程,而我们真正认真去研究的,也就几十个,所以是1%的比率。精挑细选。很多项目往往是在估值方面谈不拢。我们很谨慎。
「暗涌」:因为你的稳健,你厌恶风险。
单伟建:只能说,我们从来不赌。投资第一要务要保证不丢钱,能挣多少钱又另当别论了。
我们的判断通常是,在3年、5年内,这些项目能够为我们的投资者创造多少价值,如果账算不过来,自然就没法接受。如果算得过来,我们甚至可以比人期待的估值还高一些。
风险投资是投10个项目,一个项目投100万美元或1000万美元,可以9个项目都失败,只要有一个项目能够大获全胜就够了。而我们做收购,一个项目最少几亿美元,所以我们一个也赔不起。
「暗涌」:你们也投资了奈雪的茶。
单伟建:首先,此类成长性投资在我们这里的占比非常小,包括我们控股的%Arabica。任何一个投资的项目,我们首先的判断是它有没有独特性,这两家公司的独特就在于它们的品牌和产品特征。像%Arabica的产品比星巴克讲究得多,包括对咖啡豆在什么时间烤,烤完之后多久就不能再用了,等等,味道和质量档次要求比他们高得多。
「暗涌」:多数中后期基金会倾向于投资某个行业里的显著冠军,而奈雪和%Arabica显然不是。
单伟建:很多时候,投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中国的咖啡市场非常大,而且是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每家公司都会有自己的网络,它可能不如第一那么大,但市场能够容纳这种有品牌、有独特产品的公司。
「暗涌」:那腾讯音乐呢?
单伟建:我们刚开始投的时候,这家公司叫海洋音乐。海洋音乐主要资产是音乐版权,它的版权全加起来,占中国市场超过一半的份额。
我们投它之前,我国音乐领域的版权没有得到很好保护,但我们之所以投,是因为国家注重版权保护了。我们占有海洋音乐大约50%的股份,收购之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酷我、酷狗两个音乐平台和海洋音乐完成了合并,它变成了中国最大一个音乐平台公司,后来它和QQ音乐合并后,改名为腾讯音乐,我们才变成了少数股东。我们在市场高位时退出了。
「暗涌」:如何看成长类和Buyout两种投资方式的优劣?
单伟建:过去10年,在西方,尤其美国市场,一直有成长类投资和价值类投资孰优孰劣的辩论。以巴菲特为代表的价值投资,好像处于劣势,让很多人对所谓价值投资产生了质疑。但最近,很多对冲基金在大幅下跌,股民的倾向又开始向巴菲特这边转移。
「暗涌」:这也是因为市场进入了下行期?
单伟建:投资很大程度上倚赖宏观环境,部分在于你自己的判断能力、选择能力,其实运气也是影响投资成功与否的关键因素。成长类投资为什么在过去十多年受到热捧?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就是美联储印钞票。
所谓量化宽松政策,就是用像洪水一样的钞票来冲击市场。那么多钱到哪里去了?这就是成长类投资受热捧的原因。
「暗涌」:但洪水停了。
单伟建:市场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美国的通货膨胀率已经到了8.6%,是过去40年来最高的通货膨胀率。因此,不管是美联储,还是其他西方国家的央行,都需要提高利率、紧缩货币供应。流动性变小了,一时半会看不见现金流的公司或业务就会受到很大的冲击。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很多成长型基金突然跌落凡尘了。
时刻准备着
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
排版|郭允骁
《金钱博弈》
单伟建 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2.05出版 定价:98元